此生缘来识商君
——《大秦帝国之黑色裂变》读后感
想起写这篇文章,缘于西北大学法律系教授孙皓晖老师的一部著作——《大秦帝国》:堪堪十六年,凿字五百万,再现战国苍穹秦时明月。年华若水,光阴渡口,吹散了多少合纵连横的风云,尘封了多少金戈铁马的日子,沉淀了多少真挚动人的故事!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礼崩乐坏,瓦釜雷鸣,烨烨雷电,不宁不令……那个离我们渐渐远去的年代,因《大秦》,让我们触摸到了它的心跳。
历史为骨,艺术为翼。参考《商君书》及众多历史文献,经多年对战国史秦史的探讨研究,孙老以一个秦地老秦人独有的视角,使先秦文化与战国精神穿越历史的星空,绽放中国原生文明之永恒的光焰!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饮,在此单就商君的法制思想及其个人形象写点儿内心的话。
犹记得那次渭水大刑,一起私斗案,牵涉700多人,其中不乏忠厚淳朴的善良民众,依秦国新法,按律皆斩,为此秦孝公嬴渠梁与时任左庶长的卫鞅展开了激烈的三日大争辩:“不能变了?-法立如山。不能减?-减刑溃法。不能缓?-法贵时效。不能特赦?-法外无恩。”铿锵有力的回答,仅四句十六字,却闪烁着无与伦比的智慧光芒,暗相契合于当今法律的四大特性:法的稳定性、法的不可更改性、法的时效性、法的权威性。这是商君“大仁不仁,大善不惠”思想的一次体现,都言商君的双手沾满了国人的鲜血,却不道“私斗有罪,公战有功”的观念就此深入人心,亦不道“唯法是从,守法不二”的思想因此而注入老秦人的血脉,更不道商君变法、扶秦国大厦之将倾,终使秦东出天下而吞并八荒囊括四海包举宇内之大功业。“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此之谓也。里面先进的法律思想还有很多:“法治不诛心,诛心非法治”“有功于前,不为损刑;有善于前,不为亏法”……凡此种种,均可从《商君书》里得到佐证,无奈言长纸短,只能蜻蜓点水般掠过二三剪影,却足以铭我五内。“以秦人之气节,能大出天下,而一匡六国,底蕴使然。秦赵同源,唯秦能如此,在于商鞅之法,其必将彪炳史册。”需要指出的是,商君所处的时代是“凡有血气,皆有争心”的大争之世,自然要适用较和平年代更为严苛的战时法令。我们不能也没有理由用今日之民主法去指摘昔日之战时法,而是应站在时代发展的立场去回望那些远古的智慧,取精去粕,古为今用,方是真正意义上的以史为鉴。抚今追昔,想来过多地给古代思想与传统学说打上为奴隶制封建制服务的政治烙印,生生淡其思想光焰,难免有失偏颇,我们是时候重新审视我们的古老文明了,中国原生文明的骄傲在过去,希望却在未来。
“商君者,天资刻薄人也…刑公子虔,欺魏将昂,不师赵良之言…卒受恶名於秦,有以也夫!”这是太史公在《史记·商君列传》中对商鞅的评价,由此便奠定了后代2000多年世人对商君的印象。我敬重太史公“惊魂逐日去,写我华夏篇”的胆魄,更不怀疑其写史的真实性,但我们不能否认这一家之言的笔触难免会带上感情的倾注,他的字里行间总难以掩饰那对弱者、对失意之人的悲悯,这从他扬李广而抑卫青的言语间便可窥一斑。只道商君刑公子虔,却曾想在国人要交农反出秦国的时候,是谁以此来收拾了那行将陷落的凌乱夜色。只道商君欺魏将昂,却曾想是谁督练新军、亲临战场,使秦国一步步走向国富兵强。只道商君不师赵良,不复百里奚之王道,却曾想那“以礼治天下”的王道与这“以力治天下”的战国是多么的冰炭不同器,只会制出一个枯枝萧条、寒鸦聒噪的王畿洛阳,又怎会有这繁华似锦、车马如流的新都咸阳?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名;千秋功与罪,但与后人评。两千载的时光过去了,当年的澎湃激荡早已归于渔樵江渚,随历史的风尘烟消云散了,徒留青史间,几点墨迹未干。是非功过我们无法全然推断,只能从书册的夹缝间去窥探,那些渐循渐远的容颜。
孙老笔下的商君总是以一袭白衣的形象出现,象征着一代法圣的至真至纯至洁。多少次,当记忆的竹简在心底铺排,任凭如风往事吹散吹开,总有一个身影迎风而来,像极了梦中的那抹白,犹自披挂着西元前的暮霭,不带一丝尘埃。相信每个喜欢大秦的人心中都氤氲着一抹白色,荡漾着一滩渭水,飞舞着一场大雪。明君强臣两相遇,是在渭水;七百人大刑震天下,是在渭水;以身殉法、魂归玄黄,亦在渭水。时光之轴冻结在公元前338年的冬天,商君受刑,是日也,天地混沌,漫天飞雪,那袭白衣,飘飘荡荡,悠向了天际。那一刻,商君,你晶亮的眸子里映着的是何方模样?安邑?栎阳?商於?咸阳?还是少年修习的王屋大山?是否想到了那一生都不能为人道的恩师鬼谷子?想到了当年埋书玉案,纵马蓝田,将这八百里秦川勘遍?也许你想到更多的是君上吧。一句“信君如信我”将你的眼神点亮了,那是在安邑、在魏惠王那里一直黯淡的眼神,刻着虚度半生的蹉跎,就这样被猛然点亮了。断崖的坚守,风沙的怒吼,剑锋过后眉间的寂寞,万代称颂。若君今生不遇孝公,也许将是泛舟五湖,一蓑烟雨任平生。你将君上比为青山,而自喻为松柏,誓言生死相扶,永不负秦。“鞅之生命,鞅之归宿,永远与秦国新法同在,舍此之外,岂有他哉!”青山已逝,松柏难再,栋梁一拆,多少无奈。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你把一生都献给了秦国,献给了秦法。不知松洁待雪化,灭明因果随烟霞。时人说你生于卫长于魏,却终被秦酒苦菜,酿成秦皮秦骨。世人对你有褒有贬,有毁有赞。但,那都不是我的想象,我心中自有画卷,画着你的模样。“涉青阳不增其华,历玄英不减其翠”,魏徵笔下的柏树形象正是你的真实写照。你走了,但你那“唯奉三尺之律,以绳四海之人”的理想还在。大哉商君,磐磐大才,昭昭大德,君之热血,殷殷荐我。我辈有责任将其精髓传扬,虽然道阻且长。
忘了从哪里听过这样一段话:所谓慎终追远,就是在你想起遥远的上古就有你熟悉的人,他们身上的血穿过时空流到你身上,他们的故事通过早熟的文明薪火相传,想起这些心里就很温暖。这种神圣的皈依感,一点也不比那些信仰上帝或真主的人们少,而且这种信仰更加有存在的质感,一点也不飘渺……此言甚得我怀,我并非在考据一个古人的真实面目,我只是试图从那些泛黄的残简里拼凑起一个具象可感的远古人物,给自己心中塑造一个更为质感的信仰,一种对法律的信仰,一种远比獬豸要来得有血有肉、有骨有魂的信仰,一种实实在在催人奋进的信仰,而这种信仰,才是真实的。
秋风年年,岁月长长,渭水滩头的草,绿了又黄,留给秦川大地,无尽苍茫……最后,聊作一首《沁园春·忆商君》,为此文作结:
金飞玉走,岁月悠悠,渭水滩头,又过几个秋。霜染葭丛,残红逐流,尽散闲愁。可堪回首,那年的冬,苍天泣雪覆殷红。寒风中,任埙篪合奏,黄鸟啁啾。
黑白子君之眸,将这乱世风尘参透,忆王屋倥偬,青衫成旧;列国云游,披遍星斗。岁寒后凋松柏不朽,法圣英名万古流。望苍穹,青梅聊煮酒,还酹鬼雄!